日期：2015年10月15日
地点：法兰克福书展
“你在不同的世界之间建造桥梁”
——利泽特·布赫霍尔茨（Lisette Buchholz）
在2015年法兰克福书展上，我与利泽特·布赫霍尔茨女士见面了。这一年的书展上，布赫霍尔茨没有给她的Persona出版社（Persona Verlag）租展位。所以在之前的邮件中，她让我去她一个朋友的展位上等她。
书展人群如洪流，很难找到地方坐下来聊天，即便是那些食物价格昂贵的展馆内的餐馆里，也永远满座着。最后，我们在Business Club区域里找到一些空的桌椅。虽然不远处正在举行讲座，但总比场馆里的喧哗要好很多。
布赫霍尔茨是Persona出版社的老板，也是唯一的员工。我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是：“你为什么决定去做一间一个人的出版社？”
“这是个疯狂的想法。”
■第一本书
1970年代，布赫霍尔茨在大学里学习日耳曼语言和心理学。她也在莫斯科和捷克的布尔诺（Brno）学习俄语和捷克语。求学过程中，她遇到了一些经历过二战的家庭。这些人的故事里折射着国家社会主义残酷政权的历史。她开始阅读与此相关的书籍。
她起意要为这段历史出书，留下目击者的故事。就这样，在1983年，她开始了自己做书的事业，并决定成立自己的Persona出版社。
刚入行时，布赫霍尔茨写了一封信给弗里茨·兰德肖夫（Fritz Landshoff）， 寻求出版建议。
兰德肖夫是一位传奇的德国编辑与出版人。1920年代，他在德国波茨坦（Potsdam）著名的出版社Kiepenheuer工作。纳粹上台之后，出版社关了门，兰德肖夫也流亡到了荷兰。1933年4月，荷兰的出版人伊曼纽尔·克里多（Emanuel Querido）邀请兰德肖夫到自己的出版社“Querido’s Uitgeverij”工作，并专门在社里设立了一个“流亡部门”，专出版流亡德语文学作家的作品。在荷兰的编辑生涯中，兰德肖夫“拯救”了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德语文学作品。他出版过的作家包括阿尔弗德·德布林 （Alfred Döblin）、海因里希·爱德华·雅各布（Heinrich Eduard Jacob）、 利翁·福伊希特万格（Lion Feuchtwanger）、 埃米尔·路德维希（Emil Ludwig）、 克劳斯·曼（Klaus Mann）、 亨利希·曼（Heinrich Mann）、托马斯·曼 （Thomas Mann）、古斯塔夫·雷格勒（Gustav Regler）、安娜·西格斯（Anna Seghers）, 恩斯特·托勒尔（Ernst Toller）, 阿诺德·茨威格（Arnold Zweig）等等。
兰德肖夫回复了布赫霍尔茨，向她推荐了一部已绝版的作品，建议她出一个新版。这本书名为《曼嘉·关于五个孩子的小说》（Manja, A novel about five children），作者是安娜·格美纳（Anna Gmeyner）。这本书最早由兰德肖夫于1938年在阿姆斯特丹出版。
布赫霍尔茨想办法从阿姆斯特丹大学图书馆借到了一本。她立即被书中曲折的情节及优美的语言打动了。《曼嘉》里的故事发生在1920年到1934年，描述了一个德国小镇上五个家庭中五个孩子的生活。这五个家庭代表了五种不同的 出身背景。
作者安娜·格美纳是奥地利人，她是从写戏剧开始自己的写作生涯的。纳粹上台后，她先逃亡到法国，然后去了英格兰，在那儿她写出了《曼嘉》。为了保护仍住在奥地利的亲戚，这本书最初出版时格美纳用了“Anna Reiner”的笔名。也因此，布赫霍尔茨很难直接找到格纳美。
“没有档案能帮到我。最后，在1984年，我在纽约和伦敦的报纸上刊登了两篇寻人启事。这作者在伦敦的一个亲戚读到了启事，就这样，我们联系上了。”
布赫霍尔茨和安娜·格美纳在英格兰约克市见面，并得到了出版《曼嘉》的许可。这本书在1939年和1941年曾在英国和美国分别出过英文版。布赫霍尔茨重新出版德文版之后，这本书也再次出版了英文版（伦敦Persephone Books出版社，2003年），并在2015年出版了荷兰语版（Cossee Uitgeverij出版社）。
■42本书，33年
Persona出版社的书多是带有政治背景的虚构作品。最初，大多数书中诉说的故事都是发生在1934年到1945年之间的。之后，其它的主题也慢慢加入进来。
在布赫霍尔茨生涯的最初十年里，布赫霍尔茨访问了许多资料馆和博物馆，为自己的出版项目做了许多调查研究工作 。随后，她开始出版当代作家的作品。经年出版，Persona出版社积累了名气，开始有作者直接把书稿寄给布赫霍尔茨。
在33年里，Persona出版社共出版了42本书。只有3本不再版。
我问布赫霍尔茨，她怎样能一个人做一个出版社的所有事情？
她开玩笑：“都在我脑子里。”
在这个行业里工作这么久，布赫霍尔茨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关系网。她与其中一些人合作了许多年，有非常稳固的合作关系。比如，Persona出版社的书通常都交给一位女士做版式设计，她与布赫霍尔茨合作超过30年。与Persona合作的印刷厂也是一样。布赫霍尔茨和这些人慢慢变成了朋友，他们也会给布赫霍尔茨“友情价”。
但对于一个小出版社来说，经营仍十分艰难。除了要操心Persona出版社的一切事务，她还是一名自由职业编辑，常常接一些其他出版社的书稿编辑工作，比如DTV，Propyläen以及Droemer Knaur。
“出版图书会赔钱，我得靠做编辑工作挣一些钱来平衡收入。”
在2001年和2012年，布赫霍尔茨两度获得巴登-符腾堡州专为优秀小型文学出版社设立的出版人奖项。奖项全称为：巴登-符腾堡州开创型小文学出版社奖（Baden-württembergischer Landespreis für literarisch ambitionierte kleinere Verlage）。布赫霍尔茨说，在德国并没有很多为出版者设立的奖项。
“我很幸运！”
德国文学评论家岩思·布吕宁（Jens Brüning）曾经这样评价布赫霍尔茨：“出版人利泽特·布赫霍尔茨是一个发现者。不同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，她发现了那些藏于浩瀚书海中而被后来的新书所淹没的文学作品。”
法兰克福书展
2015年的法兰书展上，布赫霍尔茨没有像以往那样为Persona出版社租一个展位。这是30年来的第一次。她已经付不起展位费用了。
根据法兰克福书展现在的展览政策，展商在书展前几日只能进行贸易洽谈，只有最后一天才能向公众卖书。在旧时光里，法兰克福书展上是可以随意卖书的，那时，布赫霍尔茨光靠书展几日的图书销售就可以付清展位费用。
同时，图书信息传播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。当传统媒体还很强势的时候，在书展上有一个展位对出版社来说非常重要。“记者们会经过展位，然后写新书报道并发表在有很强影响力的报纸上。已经很多年没有记者像以往那样在书展上报道我们了。”
这些报道曾对图书销售有很大帮助。如今有了互联网，有了移动社交网络，图书信息传播的途径变了。参加书展，与其他从业者见面交流非常重要，然而出版人与媒体的关系再不像以前那样了。
她说：“这就是趋势，不过这种情况也会带来一些好处。”
布赫霍尔茨每年还会参加莱比锡书展。作为德国最大的公众书展，在那里她能遇到更多读者。在那儿，她和一个朋友合租一个展位以节省费用。
■外面的世界
除了发掘德语作者，布赫霍尔茨也从国外购买版权。最近的例子是瑞典作家罗莎·拉格克朗兹（Rose Lagercrantz）的《如果还活着》（德文Wenn es einen noch gibt，英文If one is still alive）。这本书在2012年由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小型独立出版社Atlantis Bokförlag出版。这本书的翻译由安格利卡·库什（Angelika Kutsch）完成，库什以翻译瑞典童书闻名，她也翻译挪威和丹麦的书籍。一项政府资助帮助布赫霍尔茨减轻了这本书的出版负担。
“很幸运，一个瑞典基金（瑞典文化委员会[Swedish Arts Council]）资助了翻译费用。”
布赫霍尔茨也十分努力地将自己出版的书推向国外。比如，她将上面提及的《曼嘉》的英文版权卖到了英国。
三年前，布赫霍尔茨收到了一封来自中国版权代理公司的电邮。那间公司询问了几本书的信息并希望能够合作。不过最终没有了下文。
当我第一次与布赫霍尔茨联系的时候，她将她的好朋友维罗妮卡·利歇尔（Veronika Licher）介绍给了我。利歇尔三十多年前曾在中国学习，并有一个中文名“李喜儿”。她是一个自由职业编辑，也时常为一些出版社做些版权代理的工作。她帮助布赫霍尔茨寻找对Persona出版社的书感兴趣的国外出版社。她几乎每年都会参加北京国际书展，并将Persona出版社的新书书单展示给中国的出版社。
布赫霍尔茨也会把她的图书版权卖给德国的大出版社。比如，《曼嘉》的版权就卖给了德国著名的Aufbau出版社。他们会在2016年5月出版这本书的平装本。
另一个有趣的版权输出的例子是亚历山大·萨克-马索克（Alexander Sacher-Masoch）的书《橄榄树林在燃烧》（Die Ölgärten brennen），这本书德文原版1994年由布赫霍尔茨出版，其中的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克罗地亚的科尔丘拉岛（Korcula）。后来，克罗地亚翻译家伊维卡·都霍维克-扎可涅克（Ivica Duhovic-Zaknic）将之译成克罗地亚语，并在2004年由当地的Knijzevni Krug Split出版社出版。萨克-马索克是著名作家利奥波德·范·萨克-马索克（Leopold Ritter von Sacher-Masoch）的侄孙。没错，就是那个因为些《穿裘皮的维纳斯》而备受争议的萨克-马索克。
为了这本书克罗地亚语版的发布，布赫霍尔茨在科尔丘拉岛上举办了一次活动。她向我描述了那次活动：
“翻译家住在科尔丘拉岛上，她邀请我和这本书的编辑尤塔·弗罗因德（Jutta Freund）去岛上做一次图书介绍活动。2005年4月，我们去了。那真是一次奇遇。但更多的是美好。科尔丘拉岛是一座美丽的地中海岛屿。岛上主要村庄的居民几乎都跑来参加我们这个活动。尤塔·弗罗因德放映了一部影片；一位文学教授讲了话；在活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，一个女声合唱团为观众们唱了歌。举办活动的宾馆大厅里装饰了非常美丽的野花……当地人告诉我们，女声合唱团的出现是‘革命的’，因为根据传统，在克罗地亚只有男人才能唱歌……活动时那歌声十分感人。有些老人还能记得萨克-马索克！”
■关于电子书
因为电子化浪潮在一切方面改变着出版行业，我问布赫霍尔茨，她是否也努力要跟上趋势。她说：“我在尝试。”
Persona出版社和法兰克福一间名为“Bookwire”的公司合作，这间公司向传统出版社提供各种实体图书的数字化解决方案。他们负责将Persona出版的实体书转换为电子书，并向不同的电子书销售渠道发行，每年为Persona出版社提供三次销售报告。到现在为止，布赫霍尔茨一共出版了11本电子书，她发现，销得最好的电子书，它们的实体书也是卖得最好的。
布赫霍尔茨告诉我，她的一些书，数字化转换的费用非常高，因为它们是在“前电子时代”出版的，根本没有电子稿。
总体来说，电子书销售“有一些回款，但获得的利润还是不足以支撑在上面的投入。”
■造桥人
“这是一个伟大的专业，”布赫霍尔茨最后回到了出版的本质上，“你遇到有智慧的、启发灵感的人，你在不同的世界之间建造桥梁。这些友谊弥补了永远摆脱不了的钱的问题，并让我继续前行。”
